“常山阿姨”推介记：保姆经济政府推 保姆品质政府管

2017年5月16日，首届“常山阿姨”高级创新班开班。（浙江新闻网/图）

每位“常山阿姨”需要过的关卡包括——公安的无犯罪记录、技能培训考核、健康体检。县领导还亲自面试，“堪比选拔干部”。

农村妇女能入党，被认为是自我要求极高的体现。好几位有党员身份的“常山阿姨”，都被东家立即拍板定下。

新的保姆选拔开始了，干部们骤然变得紧张。有人因面相不善被拿下，归咎于高突的颧骨和深陷的眼窝。有人因问起饭点怎么不管饭，视作多舌被踢出，更不用说，那些习惯说怪话的人，更不能通过。“不知道是代表常山县形象出去的吗？”负责选拔的常山县妇联主席邱雪芳说，两个月前，一场以政府声誉担保的保姆推荐会紧张筹备，选拔之严苛，堪比挑选奥运会礼仪小姐。

常山县，一个浙江西部默默无闻的小城，在这场推荐会后，因推出“升级版保姆”，正吸引着浙江官场、民间的眼球。因有政府信誉捆绑，“大城市、大企业私下来找保姆的人更多了”。他们打出一个讨巧的名字，“常山阿姨”，“阿姨”化解了“保姆”二字的歧视，而“常山”这个名字，赋予温情之余，则为其试图博得名气。

赶上点了

从常山县委书记叶美峰办公室落地窗望出去，可见到常山县城最核心地段，一座古朴的文塔，包裹在郁郁葱葱中的圆形广场，与千千万万的县城雷同。少有突兀的高层，一种不激进不冒犯的县城风貌。

叶美峰承认常山县的普通，相比江浙其他依托于临海滩涂、地理要塞、文人巨匠发展起来的名城，以农业著称的山城常山，略显寒酸、贫困。

更糟糕的是，基本没什么知名度。流传的笑话是，一位乡下人想买一张火车票去常山，下车时到了长沙。事实上，常山县城长期没有铁路，第一条高铁要等到今年11月底才能开通。一直以来被外人称道的，是一种叫“胡柚”的特产水果。

但叶美峰很快发现了另一种“特产”的名气。2016年11月，从隔壁江山市市长到常山县担任书记，他便接到不少要求介绍保姆的电话，都是来自大城市、大企业。“背后市场很大”，叶美峰隐隐感到了机会。

在这之前，常山归属的衢州市，几任领导都曾以“衢州保姆”的品牌，去杭州、温州等大城市吆喝过，因领导更替，名气时小时大。而常山保姆在外有上千人，以农村人特有的吃苦耐劳，质朴可靠，赢得城里人玲珑的心。

一场声势浩大的保姆品牌推介会，从年初就开始酝酿，连同措辞温情的“常山阿姨”称呼，欲一起冲出常山走向杭州，“提高农民收入”“让技能缺乏的妇女能找到不错的工作”，推介会如此介绍其目的。

但真正机会来临时，准备的时间却不足一个星期。一个谁都没有想到的点赶上了——6月22日杭州蓝色钱江小区保姆纵火，社会目光天然聚焦在保姆安全问题，赌博、欠债，保姆的劣迹令人咋舌。

选择哪个时间开推介会十分关键。既要踩在热点上，又不至于赤裸利用当事者，最后凭一种新闻直觉，县领导选在事件发生后第21天。

保姆选拔撬起村和乡镇的干部。为确保每个人都根正苗红、不出问题，长相、邻里关系都在考察范围。一条小小的宣传语，征集了一百多条，为了便于传播，县里最终的决定，是抛弃官方口吻，选择模仿技校的广告语，“放心保姆哪里找，常山阿姨就是好。”

浙江省妇联、省农办等主管部门全都被请来站台。省城的各大媒体也给足了报道。

品牌已经一炮打响。朋友们告诉叶美峰，杭州很多大机关、大企业的食堂，已经有不少人提起“常山阿姨”。有大企业家来常山，也经常问起常山阿姨到底有什么好。推介会后，有一百多位杭州市民，欲与常山阿姨配对。

“幸福的烦恼”从红了后就开始了。找叶美峰本人推荐保姆的人越来越多。杭州甚至是北京的熟人、企业家们，都追得很紧。

除了县委书记，其他干部也感受到了同样的热情。“常山阿姨”项目牵头单位是县妇联，邱雪芳主席听说采访，连忙摆摆手，“千万别写我的名字。”她将很多人找其要保姆的原因之一，归于推介会的报道出现了名字。“风头太劲了。”县委宣传部副部长付小娟给记者展示微信，好几条都是，“要保姆”，“找阿姨”。

为人品担保

在一个假身份证也能上岗的混乱市场，来自官方的信誉保障，无意间戳中了一些高端群体特殊的需求——这一雇主群体对个人信息格外敏感，对保姆品行也提出更高要求：不乱传话，不打探消息。

与政府声誉直接挂钩的“常山阿姨”，有了最高等级的保障。为一个人的品格负责，才能担起推广重任，这似乎是天底下最难的事。为此，常山的官员绞尽脑汁。

最近邱雪芳处理了一个纷争，一位东家扬言要告推荐而来的保姆。事情不大，保姆干农活时手受伤，想推迟几天上岗，东家则认为她是推脱，几番来去，口角纷争。东家一个电话告到县领导，要退掉保姆，质疑“常山阿姨不怎么样”。

每一位东家都“得罪不起”，为了更好地呵护苦心营造的品牌，县政府只能在推荐每位“常山阿姨”时，近乎病态地较真。

每位选人的干部，去到保姆家里，尝一顿她做的饭，观察下屋子清不清洁，这是基本要求。为了做好可靠度的尽职调查，招贤镇象湖村妇女主任郑小菊还做过类似侦探的事——去保姆的邻居家旁敲侧击，“对面屋的哪去啦，好久不见。”“她女儿和我女儿差不多大吧，怎么没出去做事，是不是性格不行。”怕问太多邻居怀疑，知道目的后评价有失偏颇，她还得小心将问题隐匿在拉家常中。

作为县妇联主席，邱雪芳则常常亲自主持面试。“不能偷懒啊，到时候有人一问，保姆怎么样，你自己看了没有。总要能回答。”

一来二去，为快速识别品格，她总结出了一些门道。婆媳关系，是其中重要的指标。

干部们相信，婆媳关系可直见阿姨性格。婆媳关系好，阿姨待人接物也不会差。“有的婆婆一上来，说媳妇好啊，过年过节买礼物带她出去玩。有的婆婆不吭声，眼角眉梢的神情，也能读出那个状态。”

此外，还有专门测试阿姨是否嘴严的方法，屡试不爽——和她们聊之前的东家。有人马上反应，不能和你们多说，要保密的。也有人滔滔不绝，故事讲得比谁都精彩。——这时谁能上岗，大家心里才有数。

有共产党员身份的“常山阿姨”，在保姆市场是最紧俏的资源。农村妇女能入党，是一种自我要求极高的体现，见识高，在村里多有头有脸。好几位共产党员，都被东家立即拍板定下。

除了前期面试，每位常山阿姨需要过的关卡还包括通过公安的无犯罪记录，技能培训考核，涉及肺功能障碍等的健康体检。有时，县领导还亲自面试，有人打趣，“堪比选拔干部”。

不过，如此严苛的标准下，保姆的价格并非人人都能接受。最近，北京有位东家要求找一位常山阿姨，叶美峰发现五千多元的工资，不能吸引阿姨跑那么远，把阿姨要求的薪酬和东家一对接，对方一下子冷下来，没后文了。

邱雪芳如今热切盼望，常山阿姨事业发展中心人员早日到位，这个新建的专管保姆产业的县级事业单位，能够为她分担大部分遴选保姆事宜，“妇联50%的时间都铺在保姆上面”。

有人困扰，也有人看到保姆带来的特别效益。县委副书记王郁松坦言，曾在多年前，有位在外地做保姆的常山人，为家乡牵线，拉来几百万的资金。

“我不反对把常山阿姨送往大城市、大企业家家里，这是常山的一种独特资源，不仅为保姆个人谋利，对打通外界，对接经济资源，也有一定好处。”

叶美峰（右）为“常山阿姨”事业发展服务中心驻杭州办事处揭牌。（常山县委宣传部供图/图）

“我是借势”

从命名，到推介会新闻点把握，再到邀请各路媒体来采访，作为“常山阿姨”的缔造者，对各路媒体的到访，叶美峰做好了充分心理准备。

在近3小时的采访中，他偶尔袒露出矛盾，“媒体真是双刃剑。”但这位48岁的县委书记，选择包容争议，以换取更多的新闻报道。

在很多人眼里，平静的常山，需要打破庸常，哪怕带来些争议。按叶美峰的描述，“常山阿姨”只是众多特色工作中的一项。

细翻今年县里的新闻，除了“常山阿姨”，还有的更耸动——领导干部担任厕所所长，叶美峰是总所长。一座座造价超过30万元的厕所，间落在县城各处。从没有山地车传统和皮筏艇基础的“十八线小县城”，承办了国家级比赛，二十多天就建起硬件设施，并期望能承接2020年杭州亚运会的相关赛事。

又有赛事了，又有活动了，每隔几天，县城的大礼堂要举办合唱或排舞大赛，“常山县”“常山人”不断刷着存在感。在叶美峰看来，常山县需要这样或许有点“矫枉过正”的存在感。

这座位于钱塘江上游的小县，是水源保护区，一个发展受限的山坳之地。过去的几年，为保障下游杭州等城市的饮水安全，曾经的化工厂被拆了，鼎盛时一百多家的钙厂也被减到十几家，农村百姓赖以改善生活的家庭养猪产业，也被全面禁止。——更多的时候，浙江全省总共90个县中，常山全省工业总产值基本停留在第89位，倒数第二名。

发展旅游业，也没太多空间。著名的景区黄山、三清山距其不过一小时左右的车程，压力可想而知。

叶美峰观察，“地只有这么大地，人只有这么多人，干部总觉得排名靠后是应该的，当倒数是应该的，一直以来少了发展的斗志。”

相比起浙江另一个县城、自称“中国义乌”的霸气，常山干部的自我介绍带了点自卑。干部出外省，不敢直接提常山，一定要加上浙江二字，才可能不被冷落。

但争议也随之而来，有人质疑叶美峰炒作、营销，也有干部说他是为了政绩。

这位从小学就爱写广播稿，曾经被《浙江工人报》录用，当过《衢州通讯》主编的县委书记，直言不讳对宣传的热爱。“就是喜欢和记者交朋友。天生有些新闻敏感。”刚来时，他把关每一条县域新闻的微信发布，给宣传部干部开过好几次会，手把手教怎么选图、编辑。“宣传先行”，是他常对干部们说的一句话。如今，全县宣传如火如荼。

一个地区知名度提高，好处显而易见——能更好地对接市场、提升干部士气信心、拥有更多发言权。宣传带来的甜头叶美峰并不回避，“常山阿姨”推出，马上吸引国家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下来调研，这是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县城，多年来头一次。

不过，对于宣传中间微妙的平衡，叶美峰也极其敏感。事件宣传，往往会不自觉滑向宣传个人。“这是大忌。”叶美峰笑道，“这个我也是怕的。”

浙江本省有媒体报道他个人，他反复斟酌，一个开头换了几次，“光宣传我的政绩，并不好。”

不过，谈起自己“无中生有”的借势，他深有感触。“做事要讲究势，势如破竹你知道吗，一根竹子，砍出一个口，两手用力一拉，从头瞬间破到尾。”说着说着，叶美峰两手作出一个拉开的动作，“势能越大，效果越大，我是借势”。

原标题：保姆经济政府推，保姆品质政府管 “常山阿姨”推介记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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